许十三,趁着刀,从街东追到街西,赛撵狗又赛撵鸡。斩剁切刺,削撩砍劈。

上天追到凌霄殿,入地追你鬼门关!

咱把书拽回来,二人怎么追怎么逃暂且不表,咱单说地上这剩的一大筐子鱼。

许十三前脚趁着刀一离了摊,后脚一人直凑跟前儿。

黄豆眼,招风耳,俩腮帮子往下耷拉着,长一裤衩子脸。

见许十三离了摊儿,追得远了,心下一宽,拿手一搂,叫了声:“起!”

哎,这一大筐子鱼可就没影儿啦!

谯楼报辰,鼓响午时。

许十三揣着剐鱼刀回来啦,您要问杀人了没有?我得答您:刀没见血。

怎么?您想哪,他这是老实人被挤对急啦,窜了性子。

等他追一阵过过风,血一凉,哪还有杀人的胆?麻溜跑回来啦!

回来一瞧,哎,这鱼没了!

他一穷苦出身,又逢乱世,这筐鱼干系家里半月口粮,一顿哭天抢地。

鱼筐里还有条双头鱼,今早打旱天雷时运河里蹦上来的奇物。他卖鱼大半辈儿,双头鱼?没瞧见过!

今儿恰逢老母七十大寿,原想求个吉利熬汤孝敬,这下熬汤甭想了,泡汤啦!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再说那黄二狗。

他搁哪呢?运河边上,正分鱼哪!

怎么?那抱鱼筐的叫白二蛋,也一泼皮,黄二狗撮土焚香的把兄弟。

今儿这场,是这俩货一大早凑对儿吃包子想的一计。

江湖骗术分“蜂麻燕雀”四大门,这俩使的是“蜂”字门的伎俩。

蜂字门讲究群蜂蜇人,不讲单枪匹马。

有逗哏,有捧哏,你演生旦,我扮净丑,你方唱罢我登场,乱哄哄一出戏唱完,东西可就攥手里了。

二一添作五,两下一分赃,各回各家。

黄二狗提着鱼筐,哼着时俚小调,迈起戏步,走个一日千里!

身后,赵家的狗在叫。

渐而狂吠,渐而几十条狗扎堆狂吠!

那鱼筐里头,双头鱼一扑棱,嘿!狗群像被碾断了腿,嗷嗷直叫,四下里一通乱窜。

桥边杵一野游道士,测字算卦的,瞧这光景,手指一掐:“嚄!谁把化骨鱼捞上岸啦!”

再一算,叹气儿:“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老道爱莫能助!”

黄二狗回了家,把那鱼哪,卖给东墙西院,可赚不少子儿。

他眼瞅着双头鱼喜庆,像个祥瑞,没舍得卖,还踌躇哪:熬汤还是放生?

这鱼熬汤肯定大补,放生也是积德,一番合计:蒜了吧,姜它放茴大孜然,得筷点,抓紧落实到胃!

里外里烧了十几捆柴,锅底都熬掉了,那鱼才算熬熟。

混上大茴,地皮,葱段儿,姜片儿,点几滴香油,撒几撮香菜。呲喽一口酒,吧唧一口肉,那叫一个美!

您别看他是个泼皮,可也守得住这个“孝”字。

他自己搁这喝鱼汤,不能晾他爹门外干瞪眼哪!

一起身,舀足了一碗白开水,又伸过去一碟腌咸菜,给他爹了。

“狗日的孝顺哇!当年我给你爷舀水可只半碗!”

他爹蹲门槛上,腮帮子鼓着,一口凉水,一口咸菜。

头上门楣贴着去年旧楹联,上头写着横批:父慈子孝!

等他爹喝饱了水,扭头进屋放碗,打眼这么一观瞧,哎,黄二狗人没啦!

翻箱倒柜找不见人,余光一瞥,嚄!桌底下一堆血杂碎。

瞧了衣服,才知道是黄二狗。哎,骨头都化完了,就剩一地血沫儿啦!

请孙老道批的殃榜,又求捞尸的阴老三帮衬,这才舀进盆里端来请口棺材。

阴阳灯照完,生平事看罢。怎么死的?没闹明白。

里外里就一处蛛丝马迹,桥头算卦道士说那仨字儿:化骨鱼!

罢了,罢了。

人已死,棺已盖。

人死灯灭,盖棺定论!

可黄二狗如不使“蜂”门骗术坑人一筐子鱼,死的兴许就是许十三啦!

骗人一筐鱼,赔人一条命。没辙,报应!

这正是: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陆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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