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灯昏,乱鸦斜飞。
两边脚行斗了八回,各胜四场。最后这回,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这第九回,名目是斗狠。
怎么斗?不是大刀长枪两面光,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枪,俗了。
混江湖的,次一等狠人,对别人狠。头一等狠人,对自己狠。
这第九回,斗的是自残!
两边脚行头儿捧炉焚香,一齐喊道:“河神老爷面朝南,一条大河万贯的钱。两顶轿子对着抬,一个往北,一个往南。”
那位问,嘛意思?您问着了,这是脚行行话。
说的是咱运河上的脚行都拜河神,这条河上,财源滚滚。
可咱今日同行不同道,那就斗上一斗,分个输赢。
老大开了腔,底下人站出来。
您瞧,边上这位。
猪鼻狗嘴,鼠眼驴唇,黑不溜秋破草鞋,灰不拉叽烂麻衣,三不管的大脸,四不像的五官。
这人弯腰作揖,抱拳拱手,礼数周到:“西北玄天一朵云,乌鸦落进凤凰群。兄弟吃的是百家饭,我这碗饭,您瞧一瞧来看一看!”
话刚撂下,掏个青瓷碗,里头空的,嘛都没有。
他一翻腕,袖里掏一短刀,您别眨眼,可瞧仔细!
他这一甩,刀花乱飞,没有力劈华山的气势,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刀花一停,刀把一顿,再一伸手,嚯!五根手指头掉了一根,混着浓血,搁碗里啦!
这边厢收刀一站,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好一团平稳的精神!
他划下道来,对面得往下接,接不住,那就甭比啦!
那边也出一位。豹头圆眼,面如韧铁,黑中透亮,亮中透黑。
“兄弟吃的是百家饭,有肉没汤可干熬不烂。我这一碗红糖水,你尝这味,它是浓来它是淡?”
话落刀出,照胳膊刺拉一划,血赛糖汁儿往外淌,淌了整整一碗。
打眼再一瞧,这人脸煞白,嘴淤青,身子骨一晃,一趔趄。
放这一大碗血,闹不好,得用汤滋补,嘛汤?孟婆汤。
甭管咋说,这一回接下了。
萧萧乱世,命如草芥,一两银子一两血,一口干粮一条命。
江湖市井,不缺亡命徒。
斗狠,您可别麻,这才到哪儿?刚开始呐!
这边断根手指,那边放一碗血,一见血,可上头啦!
南边脚行横出一人,须发银条,根根露肉,条条透风,一双俊眼皂白分明,两道剑眉直插入鬓。
这一拱手,又一下腰,手持解牛刀,又有庖丁技。
一翻腕子,把自己小腿肉都剔了下来。肉一没,里头森森白骨,一打眼瞧得分明。
这人右手持刀,左手端着盘子,扯块红布绑住白骨,腿肚子血肉堆盘子上,冷笑。
“木头楔子面朝北,扯块红布绑大腿。在下脚踩莲花盆,手开八大门。江湖八门万千人,您哪一个敢让我称臣?”
血淋淋碎肉堆盘子上,没人不嘶凉气儿。
可这斗狠,谁要怂了,既失里子又失面子,往后运河两岸,可没法混了。
倔着骨,咬着牙,愣着头皮也得上。
斗到这会儿,上来的可不是一般人啦!都是脚行的“红棍儿”!
嘛叫红棍儿?江湖仇杀,官府缉拿,脚行救了你性命,这命归人脚行啦!情你得还,恩你得报。
平日鸡鸭鱼肉供着你,遇上斗狠斗命,你得顶上去。
这边厢又出一人。蝠耳鹰眼,隼面蛇行,两腮没肉,神鬼难斗。
他不动刀,也不见血,着脚行搬一盆火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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