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本是大凤朝的陪都,渔阳之乱中毁于战火。之后历经两百多年经营,重现繁华,竟不亚于开封。朱敢带着白景休自应天门进到城内,见商铺林立,市井喧哗,但是竟有这么多乞丐混迹于街上,衣衫褴褛,面如菜色,大白天躺在街边晒日头。

白景休跟着朱敢走过闹市,穿行到街尽头,竟是一个人市,无数人家在那边插标卖首,有被买走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撕心裂肺的心肝宝贝叫着摩挲着,一撒手就是此生永别,哭声震天。白景休一路走来只见过累累白骨,哪里经过此间地狱,登时不由得心摇神销,不能自已。朱敢回过头来叫道:“走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这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买了两女一男三个孩子,拉在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几家人就爬在白景休脚边哭的撕心裂肺。伤心之余一个母亲竟然抱住了白景休的腿,头埋在土里,满嘴的泥,额头上嗑得鲜血长流,嘴里语无伦次的哭喊:“老天爷啊,你杀了我吧,大爷啊。。你行行好杀了我吧。。。我可怜的翠儿啊。。。娘可怎么活啊。”白景休被人抱着腿,眼泪滚滚,呆若木鸡。旁边一个男子过来扶她,嘴里一边给白景休道歉,一边哭道:“孩他娘啊,好歹小翠能混口饭吃,饿不死。。。”那女子傻愣愣的看着他,突然张嘴咬了男子的臂膀,竟是快要咬下一块肉来。男子忍着痛看着癫狂的妻子,却是不知疼,只抱着她坐在地上哭成一团。

朱敢过来轻轻拉着宛如行尸走肉般的白景休,把他带离了人市,走到一处荒芜的城隍庙,这才放开。白景休目光呆滞,浑身颤抖,过了许久,哇得一声跪在廊前,搜肠刮肚的吐了起来。

破庙里本躺着几个乞丐,朱敢黑着脸统统赶走了,自己躺在草堆上拔了酒葫芦喝酒。一直等到白景休慢慢的停了下来,呆呆地坐在庙前,才幽幽的说道:“这人啊,命不如狗,我先祖造反的时候,最不缺的就是兵。你给他一口吃的,他的命就是你的。没有军粮,就赶着老百姓行军,饿了就杀一批当军粮,唤做两脚羊。。。”

白景休痴痴的沉默良久,说道:“我大哥赵仁,说过要为万世开太平,大丈夫当如是。小弟我到今天才明白大哥的心胸。惭愧啊。”

朱敢却道:“苍天已死,人不能胜天。你以为你大哥是唯一一个下此决心的人?可惜,几百年来,多少英雄随波逐流,都改不了这个局面。。。就是没有我朱家,也会有李家王家来乱这个世道。百年三变,天下分崩离析。在这样的乱世,你又能做什么?”

白景休不再言声,静静地盘膝坐在廊前,在心里默念太清心法的清心诀,吐纳气息。

血红的一钩残月升了起来,白景休痴痴的坐在庙前入定,朱敢也不去管他,自己在庙内鼾声如雷。

白景休心无旁骛,忽地觉得自己心底有了坚不可摧的信念。气息周天运行如清泉透体,明月大江。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景休觉得身上似乎披满了夜霜。他轻轻的站了起来,一招一式的打起了红拳。

红拳刚猛,但是这次,白景休打的悄无声息,越打越快,拳势内敛,周天运行太清心法,虽然面色赤红,但心境竟是大不相同。打一会,白景休就坐下盘膝入定。偶有所感,再起来继续打这一十三式红拳。一直打到天色渐白,白景休方才如梦方醒,负手微笑,面色平静,而庙前被他一晚上步伐踩出一个圆圈,白景休就在这圈里矗立如桩。

朱和尚爬起来,手里戴了十几年的铁链被李丹阳斩断,还有些不习惯。活动了一下手腕,回过神来,看见白景休的样子,仿佛和昨夜有所不同,不禁问道:“小道士,你一夜没睡吗?”

白景休沉默半晌,答非所问道:“前辈,我想明白了。”转身看着朱和尚:“大哥临走前给我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跟前辈学得红拳,原只想保护我小师妹。后来知道小师妹有一剑三清李道长保护,我就只想着要忘却红拳。”

“如今白景休不再做他想,世间还有千千万万个需要保护的人,每一个都是我的小师弟小师妹,从今往后,白景休誓要做个填海的精卫,撼山的匹夫,我要做个扭转乾坤的赌徒,为天下人求一个太平。”

朱和尚目瞪口呆的看着白景休,愣了半晌,骂道:“有病,你一个黄毛小儿发什么癔症。”

白景休却笑道:“朱师傅,找点东西吃?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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