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上空吹过来的西北风凛冽刺骨,咆哮的风声中夹杂着狂野的人喊马嘶声、铁蹄踏地的隆隆声和兵戈撞击声,风中还裹挟着一股股浓烈的烟熏火燎味、膻腥味、恶臭味。
人和马呼出的热气,转瞬就被风吹散,如同生命的零星火花,在这片死亡大地上一闪而熄。
从黄河两岸到汴京周围,到处都是一队队、一簇簇的金国兵将,仿佛地狱里的恶鬼全都被放回到人间,浑身上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群魔乱舞,放声大笑着杀人放火。
四野星散着携家带口四处逃跑的无数难民,狗狂吠着,成群的金兵猎犬壮硕凶猛,撒着欢地追逐着妇女和儿童。中原百姓的生命,成了金兵互相赌赛的筹码和游猎骑射的目标。
皇帝赵桓指派给事中李邺去金营和谈,李邺被金兵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回到汴京后,逢人便颤抖着说:“完了完了,趁早投降吧!金国军队太厉害了,简直是: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啊。”
李邺的家被愤怒的汴京百姓围堵、抗议,骂他为卖国贼、“六如给事”,长敌国之士气。李邺吓得不敢出门,连上朝都不敢去了。但是他带回来的可怕信息,并没有因为老百姓的愤怒抗议而减弱,还是给汴京城造成了极度的恐慌。
尤其是朝廷的各级官员,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仅存的一点抵抗意识也几乎都被吓没了。昔日朝堂上慷慨陈词,誓死保卫汴京城的高调声音越来越弱,此时,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和颤抖的手脚。
恐慌的噩梦还没散去,很快成了现实。金国两路大军再次铺天盖地的扑到汴京,靖康二年二月初九,汴京外城沦陷。靖康二年是公元纪年的1127年,这一年,靖康之耻四个大字,深深地镌刻在史册上,铭刻在后世子孙的心头。
汴京城除了皇城外,有两圈城墙。里城城墙上此时还插着宋朝的旗帜,但是外城城墙上已经遍插金国的黑旗,几十万生活在外城的百姓,夹在里城和外城的城墙中间,进不了里城,出不去外城,成为宋朝溃兵和少数金兵劫掠、蹂躏的对象。他们祖辈居住的家园,如今成了两国两军对垒的战场,人呐,就像羊圈里的羊、猪圈里的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拎出去宰杀。
里城东南角的一个大院子里人越来越多,好像是有什么喜庆的事要发生。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媪,被开封府尹徐秉哲亲自搀下轿来,她脸上的皱纹堆得一层一层的,尽管涂着厚厚的脂粉,一走一掉渣,仍然无法填平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沟沟壑壑。身上倒是靓丽,她的身上大红大绿,打扮得比汴京歌女还要妖娆。
正在布置院内安保措施的范琼迎上去说:“干娘,您怎么还亲自来了,您不是都给我说清楚了吗?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就行了。”
“琼儿啊,娘来就是要看看这场热闹,就为的听听这响动。你们是没见过没听过,当年的桃花院是多么的风光啊,歌女都是万里挑一的,连娘这么高的伎艺在这儿都没站住脚。哼,风水轮流转,娘老了老了,还能看见桃花院最后遭劫,咯咯,而且还是老娘的功劳,这得好好感谢金国人,给了老娘这个机会呀!”
徐秉哲恭维说:“红梅老媪您辛苦了,您响应开封府的号召,举报桃花院里埋藏着价值连城的宝物,您是过来人,您说的话靠谱,我们相信。而今朝廷是真难呀,皇上和太上皇被扣在金营,整个开封城翻了个底朝天,也凑不够赎金,连帝姬和皇室女人都作价送给金人顶赎金了,大宋国还能不能存在,就指着今天这一锤子买卖了。”
他转头看看这个历经沧桑、满目疮痍的桃花院,叹了口气,“倘若能够寻得宝藏,缴足金国索要的金银,迎回皇上和太上皇,使开封百姓免受荼毒,您可就真积了大德了。来,我搀着您走走,请您指点迷津,看看从哪里下手。您放心,开封府一定兑现承诺,重重酬谢您,还要上奏朝廷,嘉奖您为护国楷模。”
徐秉哲话说得很客气,但眼神里却藏着极大的轻蔑与厌恶,虽然红梅的后台、宰相蔡攸垮掉了,但是眼前的头等大事还离不开她。
红梅老媪嘬着没牙的嘴说:“那边的池塘就算了,当年我亲眼看着发掘的,那里只是个幌子,老身当时就存着怀疑,现在更加肯定了。你们就照我说的去做,宝库一定是建在这两座楼下,先拆这两座楼,注意夹层墙,尤其要盯着西边这座楼,因为这是那个高丽王子的住处,没几个人进去过,最有可能寻到宝物。另外,整个院子也要同时开工,我指哪儿,你们就挖哪儿。”
桃花院的里里外外有上百名金兵,都骑着战马,握着刀枪,他们是应开封府之邀来监督这次宝藏发掘的。
院子里的两栋小楼前站着几十个开封府各层级的官员,他们负责将发掘出来的金银珠宝登记造册、估价等。
另有上百个手拿锹镐的民伕挤在墙角处躲避着严寒。
禁军指挥使范琼指着墙角下挤作一团的民伕,嚷嚷着:“你们卖力气干,一天两顿饱饭,还有工钱。倘若偷奸耍滑、私藏物品的,休怪我无情,直接交给金兵处理。到了金兵手里,砍头是轻的,他们吃人肉就和吃羊肉一样,活剝了皮吃肉!”
他挥舞着手里的宝剑,大声吼道:“拆!拆!全都拆了!这个院子里,每寸土地都要掘地五尺!”
中书侍郎王孝迪代表朝廷监督这场发掘,他也跟着补充,吓唬众人说:“大家都得豁出命去干呀,挖不出财宝交不足赎金,金兵就要屠城,男子杀尽,妇女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
民伕中有七八个人是一伙的,他们听说是去发掘宝藏,连想都没想,就跟着队伍进来了。他们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地痞无赖,有的只是蛮力、无良、聚众滋事,平日的技能也只有坑蒙拐骗、溜门撬锁、打架斗殴那点本事。心想着今天掘宝,混水摸鱼,身上的伎俩肯定能派上大用场。
又看见有金兵在外围守护,不用偷偷摸摸地施展手段了,一个个不管不顾,欢欣跳跃,大笑大叫,兴奋得像灯节时偷偷摸了女人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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