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杜太后还活着时,他听到过杜太后母子间有关皇上接班人的议论,那也只是只言片语。当然,这些也只是王继恩偶然听到的一句半句,更多的还是他的猜测。
他觉得很好笑,皇位才刚刚坐稳,皇上又正当壮年,四十岁上下,正是年富力强之年。而且做了皇上,又不像过去那样冲锋陷阵,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有性命之忧。这个时候谈这个,未免太离谱了。可是,也许?说不定赵光义那时候真就动了心了?
王继恩的手脚冻得火辣辣的疼,不停地用衣袖抹着往下淌的清鼻涕。他想着夜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兄弟俩从开始饮酒就显得不睦,后来又是晋王毫无缘由地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再之后,就是在院子里看到的屋里追逐打闹的情景。兄弟间的怪异密谈、皇上暴怒的喊声、桌椅的敲打声、烛影幢幢、可怕的鼾声和凄冷静谧的暗夜。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赵光义会不会在没人时候做了什么手脚?难道他真敢……?
“啊——呸!”他狠劲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想让自己清醒点儿、镇静点儿。
王继恩拼命地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又不得不想。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全身像个大冰坨子一样不听使唤,那是寒冷和恐惧造成的。
王继恩对赵匡胤的感情是尊崇,对赵光义是畏惧。
他踏着雪慌里慌张地跑着,一幅幅画面浮现在脑海里。一次行猎,赵光义回手一箭洞穿赵匡胤宠爱的花蕊夫人咽喉,像用铁条扎蛤蟆一样。射死花蕊夫人后,晋王只是下马跪在兄长马前,赵匡胤愣是连一句埋怨话都没有说。
王继恩的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他在权衡着哪方面的势力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从宋皇后派他速去召赵德芳时,他就觉得不妙。
大难当头,舍去长子不去商量,却要赵德芳这样半大不大的小子进宫相商,天大的事情还没定,就已经造成了两兄弟之间的猜疑和戒备,这母子三人之间的关系,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哎,宋皇后、赵德芳这对母子,也比前朝那对孤儿寡母好不到哪儿去,妇人之见,成不了事。
当然了,王继恩也能理解,宋皇后有宋皇后的想法,她比赵匡胤的大儿子赵德昭还小了一岁,比小儿子赵德芳大八岁。若是德昭做了皇帝,她二十几岁就成了皇太后,只能永远地囚禁在深宫之中。而她进宫时,德芳只有九岁,而且他的生母不详,她和德芳还有这么几年的母子亲情。
王继恩又想起刚才禀报时,皇后那冷冰冰的脸色。宋皇后当时就训斥他,皇上驾崩多长时间了,你们这些内侍是干什么吃的,躲到哪里去了?
王继恩刚要说晋王不让他们伺候,话到嘴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这可不是随便能说的,到时候晋王说我早走了,你们就不知道去照看皇上?一切都会推到我身上,谁让我是领侍内总管呢,我还是死罪难逃。
而且那还得有这个对质的机会才行,一个宦官和皇后、晋王来个三曹对案?
天大的笑话!想让他死还不容易,无声无息地就让他消失了,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王继恩想到过皇上兄弟两个早晚有一天会势不两立,但是他想不到这事就这么突然地发生了,来得这么出乎意料地快。事已至此,他只能就范,他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王继恩还有个顾虑,自己能不能出得去东华门还不一定,即使能够打开宫门,外面那是开封府的管辖范围,也许早就戒备森严了。
就在他一路小跑地到了东华门时,猛地停住脚步,身子一拧,脚下也不听使唤地扭向南面。他再不犹豫,顺着长长的夹道,拔腿向皇城南面的晋王府奔去,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
历史不总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波澜壮阔、场面宏大的,往往在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一件件小事里寻找着方向,历史就是由无数个巧合和意外,不断地改变着它的走向。
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卑微、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的瞬间犹豫,改变了大宋朝乃至中国的历史走向,改变了无数人也包括许多大人物的命运,也改变了他自己的人生道路。有些人因此丧了命,有些人被迫害致死,也有些人升了官发了财。
就拿他王继恩自己来说,成了新皇帝信任和重用的人物,没过多久便做了河北刺史,此后长期执掌兵权,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刹那犹豫和身形一扭。
他和姓何的那个宫女同样都是卑微猥琐的小人,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归路,小人就得去死,小人物能干大事,这就是小人和小人物的区别。
富贵荣华、吉凶福祸,这些他可能都想到过,但有一件事是王继恩无论如何想不到的,皇位的变更,竟然影响了宋词几十年,迟滞了它的发展和兴旺。
从这以后的二三十年间,大宋几乎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诗人,也几乎没有一首两首像样的诗或词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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