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是落日岛的特产,尤以怒山山脉最为常见。不断喷发的火山周边泄漏出的地下水中,会结晶出的土黄色粉末或颗粒。混杂着泥土,散发讨厌的臭味,却可以用来驱散啃食庄稼和果树的害虫,所以经常被瑟布顿阿格拉的商人从阿瑞亚蛮族那里走私贩运到阿斯登人的领地来卖。硫磺、铁矿石、羊毛,这些据说是缴获品实际上又要用麦子、干肉、熏肠去换的货物,早就成了阿斯登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几百年过去了,阿瑞亚蛮族和阿斯登人之间刻骨的仇怨,渐渐被利益所侵蚀。要不是北方蛮人的入侵,或许怒山的阿瑞亚蛮人会和他们滞留在南部的同胞一样,成为阿斯登人社会中地位较低的成员罢。

即便是这个遭到血腥屠杀的村子,村民多少也都有些阿瑞亚血统。虽然他们和领主、贵族们一样都被称为阿斯登人了,实际上过半的王国人口混杂有四分之一或八分之一的蛮族血统。最早登陆这个岛屿的大陆入侵者中,男女比例据说达到了四比一。为了种族血脉的延续,绝大多数单身汉选择了在被征服者群体中寻找异性伴侣。至于其中情感还是暴力的因素居多就不为人所知了。即便如此,大陆血统还是被视作高人一等的象征。像泰伦卡尔撒这样的贵族家族,号称拥有百分百纯净的高贵血统。那些只有八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蛮族血统的,基本可以成为村长、司库之类的高阶层人士。最初登陆日落岛的大陆人,数量上对岛上土著可并没有太多优势。几百年的混血后,八分之一或更少蛮族血统,身材相貌更类似于大陆人种的,多数会被召集到领主的城堡,成为其中的侍从侍女。再经过多年乃至几代的经营,晋升到管家、女仆长的级别。有些在战争、制造方面有特殊成就的混血后裔,甚至还被允许与贵族阶层通婚,此后繁衍生育出纯血家族的支系,从而大大扩展了阿斯登人的统治基础。

此时的埃里克,当然没有闲情逸致思考这些联姻、血缘和统治方面的问题。“硫磺就算海蛮人打服了阿瑞亚蛮人,并把其中一部分纳入到他们的军队就算这次的袭击,也有阿瑞亚蛮人的份,可是他们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地非要带上怒山硫磺到我们瑟布顿西瓦来呢!难道他们那点猪一样的智力终于弄清楚硫磺可以用来与我们交换熏肠了?还是说他们打算用硫磺替这里的树医治钻心虫的病害,以免树干朽垮下来砸碎了他们的脑袋?”

的确,在这样一个型村庄里闻到大量硫磺的味道,的确有点不正常。

吟游诗人伦尼突然俯下身,仔细查看起古怪尸堆中一具女尸。虽然只是个死人,虽然腹部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虽然饶舌在这方面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但这姿势、这表情,委实有些过分了。别说是埃里克,就是一般的士兵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埃里克一把拽起动作猥琐的吟游诗人,在他耳边低声吼道:“看够了罢!”

“看……看够啦。”伦尼有点莫名地说,随即他明白过来。“你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埃里克没有回答。

伦尼环顾四周,除了还弄不清楚情况的莫茨扎,其他人都躲开他的视线。不过潜台词里,他们都对其表示鄙视什么人你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注意一下时间、场合,哦,还有对象。

吟游诗人有些哭笑不得。他用手指了指女尸的肚子。“我知道那些蛮人为什么搞得那么血腥了。他们在这些女人的身上用硫磺画了些什么。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些袭击者宁愿被我们认为是残暴血腥而招致仇恨也要搞这么一下,好掩饰留下来的痕迹。要不是我的鼻子灵敏,当然,还有莫茨扎的本能,倒真有可能被他们糊弄过去。”

“画?”埃里克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连忙找了几具尸体对比观察了一番。果然,尸体的皮肤上都残留了一些红色、黄色的痕迹。仔细看,似乎并不是乱涂乱画,而是一些古怪的线条,且主要集中在胸腹之间的部位,少数则延伸到双腿和双臂。但由于剖开的伤口以及因此喷溅出的大量血液,还有就是这些女人临死挣扎的翻滚,这些怪异的画的大部分都被抹掉了。要不是吟游诗人的仔细,还真可能漏过这个细节。也不知道是该归功于他的轻浮本性,还是游侠的敏锐感知力。

吟游诗人拿了一根干树枝,将他能看出来的图案部分勾勒在泥地上。埃里克看了一会儿,也帮着增加了一些细节。身为贵族,他接受过少许绘画教育,只是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被老师们一致认为缺乏潜质而放弃了。倒是行军巡逻,还有今天这种时候,他的这点特产还能派上用场。

伦尼把不同尸体上看到的图样编连到一起,嘴里自言自语嘀咕着“一样的,每个身上都是一样的图案。这部位是拱起,所以画在平面上要略收缩一点。这个有点对不上啊!哦,要考虑年轻女人和中年女人体型上的差异。”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忙碌,两人总算拼凑出一个较为完整的图样。其他人也都凑了过来,默默地看着地上难以言表的形象。今天的遭遇,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反常。他们也和作为首领的埃里克一样,亟需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那一个繁杂的图案,一些怪异字符构成的环形中心,一团不明的弯月占据其中四周,蔓生出火焰般的触手,勾勒出镰刀般的双臂和双腿。整个形象既像是一只昆虫,又像是某种远古魔物,隐隐透露出邪恶的气息。

“魔法”刚才吐得死去活来的年轻士兵非常肯定地说。他在领主的城堡里执过勤,见过领主的客人施展某种喷火魔法。在魔法生效前的一些准备,与地上的图案有点相似。

“术士,野蛮人雇佣了一个术士。”另一个士兵哀嚎道。

阿斯登人是不肯屈服于帝国的流亡者。但对于术士,他们和帝国一样保持着畏惧和尊敬的态度。而且术士即使不接受帝国的统治,也不会遭到帝国的敌视或欺压多半是慑于术士群体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考虑到落日岛缺乏满足术士进行魔法研究的资源,生活条件也比不上大陆那么优渥,很少有术士愿意背井离乡地跑到这么个莽荒之地,以至于阿斯登王国的魔法技艺在大陆各国看来是极其落后的。这进一步造成阿斯登人对术士的态度戴上了羡慕嫉妒的心境。一想到有邪恶术士加入敌人阵营,普通的士兵当然禁不住要感到恐惧了。

“不,这不是魔法而是蛮人的萨满、神汉捣鼓出来的东西。”埃里克大声呼喊,安慰手下的士兵。“而且要说魔法,我们瑟布顿西瓦也有自己的魔法师和术士,比不开化的蛮族们可是强大得多。”

虽然神秘甚至有时令人恐惧,但魔法无疑是文明开化的代名词。潜意识里对蛮族具有文化优越感的士兵们,倒是因为他的话渐渐安定下来。

“火石可没那么大本事。而且他也不是术士,只是个不入流的魔法师。”吟游诗人嘀咕道。直到埃里克瞪了他一眼,他还碎碎叨叨地补充了一句。“他的格调要是真的那么低下,我就和他绝交。”

火石,原名本杰明巴德森≈bjai≈bairdsy,来自大陆的一名魔法师。据说因为某个原因犯了众怒,以至被家乡的父老赶了出来,不得已流亡日落岛。这样的人,在阿斯登王国并不像工匠、手工艺者那么受人欢迎,所以本杰明在日落岛的日子并不像对面大陆上的励志说所描述的那样刺激、浪漫、煽情你们知道的,就是贵族家庭的子嗣遭人陷害不得不漂流海外,依仗着帝国学院所教授的高超知识和一点点魔法的天赋,征服了一片领地、赢得了公主即使是国外莽荒国的领主之女的青睐,最后带着财富、美人凯旋而归的段子。说不好听,他过的可谓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直到最近几年,受了瑟布顿西瓦的领主巴克泰伦卡尔撒赏识,成了他的政务顾问,魔法师本杰明总算安定了下来。人类社会对术士和魔法师之类二流施法者的态度差异,与此可见一斑。

也因此,他与整日在领主城堡内晃荡的埃里克、伦尼、莫茨扎有了些交集。埃里克的帝国官话,就是由本杰明传授的。瑟布顿西瓦领地上并没有术士,在普通人看来,魔法师本杰明或许就是最精通魔法技艺的一个了。别说是瑟布顿西瓦,整个王国中据说只有阿斯登人最早登陆并殖民定居的阿普利顿隐居着一位术士,而且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人亲眼见过他了。

“被诅咒、被厌恶的,被封印在光都无法到达之处的,憎恨、嫉妒,拉扯着、撕咬着,穿过狭窄的孕育通道,全身笼罩在愤怒和毁灭的火焰中。它们必将成为汝等之噩梦……。”这诡异的语言,在场的都知道又是莫茨扎发动他的神汉技能了。

埃里克一把拽住他的胸口,狠狠地拍打他的脸颊“好好说话!说人话!”他终于出离愤怒了。不管这个占据巨汉身体或者脑袋的东西是什么,不管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蛊惑,它就学不会用通俗易懂地语言表达自己吗?特别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节。

莫茨扎愣了愣。不过,这个个体显然理解了埃里克的意思,立刻换了一种表述形式。“呃!……这是一种仪式,他们召唤了深渊的某个东西。”

“哈!我就说……早该这样对付他。”伦尼辛灾乐祸地说。

“深渊?召唤?”埃里克放开巨汉,眼睛扫过一片狼藉的土台。

残忍的折磨,剖开的腹部,被摆成环形的尸圈。某种角度来看,不就是象征诞生的仪式,只不过太过血腥和野蛮。埃里克若有所思,目光巡视四周,骤然集中到尸圈的中央。那里原本是一个土台,供村中的长老或领主的信使高踞其上,向村民们宣布消息。他一跃跳了上去,果然在土台上看到用黄褐色的粉末描绘的图案,与尸体身上的类似。

“挖开这里。”埃里克向手下指使道。土台某个区域有浮土的痕迹,像是掩埋着什么。上来几个泰伦卡尔撒领的士兵,用短剑和匕首扒开干土。没挖多深,坑里的东西就显露了出来。

“嘶!”在后面观看的吟游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土台里也掩埋着一具尸体。那可怜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相貌在阿斯登人中也算是美貌的,显然具有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大陆的血统,个头高,皮肤较为白皙。至于身材……,身材是完全看不来了。她的身体从正中的部分被彻底撕裂开来。皮肤、肌肉、内脏,碎肉般喷溅的到处都是。血液和碎肉粘结了泥土,就像是煮熟放置后又凝结在一起的黑麦粥。即便是坚硬的肋骨,也被暴力地一根一根拉开,仿佛地底冒出的怪物惨白带着血丝的手指。不止一个士兵顿时干呕起来。

埃里克的脑海中浮现出恐怖的场景蛮人把那女人的四肢拉开,用长木钉钉死在地上,然后不顾她的哀求哭号……剖开了肚子。哦,还有鲜血。从坑壁和坑底厚厚的一层暗红色湿粘土来看,蛮人们从之前的屠杀中收集了大量血液,一桶桶一罐罐地倒入到了坑里,说不定就是从此时躺在土台周围的女人或者村里其他死者那里收集的。兄弟姐妹、父母乡亲的血,浸没了她的身躯。即使如此,她最终也没能逃脱死亡的结局。蛮人的仪式到了高潮,他们怒吼、狂笑,手舞足蹈。然后,一个可怕的东西撕开她的腹部钻了出来,在绝望、绝命的嘶叫声中撕裂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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