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柏学过之后,也会到城中医馆为患者看病,经过多番试验之后,确实摸索出一些经验,他再将这些经验传授给医馆学徒。

这些学徒都是日后军医组的预备役。

这次剿匪,楼喻希望可以让他们近距离感受小规模战争,锻炼他们的心理素质和临场反应能力。

虽然学徒们年纪尚但真要论年少,霍延也才十五岁,杨继安也才十一岁。

而且,若是吉州边军将领程达愿意派兵前来,运粮队应该不会陷入危险境地。

天人交战后,霍延终究还是开口:“殿下,学徒们年纪尚运粮队行军路远,恐有不便。”

楼喻直白道:“你是担心霍琼吧?”

霍延沉默须臾,颔首:“我的确担心她。”

他为此深感愧疚。

楼喻沉吟道:“若学徒不适合,咱们只能从城中医馆招募适龄大夫。”

霍延也知自己不该说这话,可他太害怕了。

双亲、兄嫂的惨死曾一度成为他的噩梦,他不敢再经历一次亲人受伤或逝去的痛楚。

楼喻瞥他一眼,故意长叹一声:“霍延,你这是在为难我啊。”

霍延手指扣着名单,心中左右交锋。

想到霍琼勤奋刻苦的场景,想到楼喻殚精竭虑的画面,想到即将涉险的府兵们,他终究还是动摇了。

私与公,本就难以抉择。

可转念一想,他们霍家人,生来就是为了冒险的。

公义战胜私情,霍延已下定决心。

楼喻却道:“不让学徒去也可以,但前提是,你必须要保证送粮队的安全!”

“我需要你全须全尾地将他们带回来!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我希望你能以此为目标!”

“你是霍延,是霍家人,希望你能不堕霍家威名。”

霍延启唇欲答,却发现喉咙酸涩无比,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少年容颜生光,清澈的眸子里全都是对他的信任,以及对他的厚待。

他沙哑着嗓音问:“那军医”

楼喻不甚在意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全城找不出几个愿意随军的大夫来!”

他本来是打算历练学徒们,但想到霍延不久前家破人亡,失去数位亲人,有些理解他对亲人的看重。

而且仔细想想,学徒虽见识过流匪袭庄的场面,但到底年纪尚随军多有不便。

霍延的思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如此不仅可以激励霍延,还能让霍延欠自己一个人情。

霍延胸腔渐渐发烫。

他眸色深幽,郑重道:“霍某定不负所托。”

楼喻眼角堆笑,眉目生辉。

“我信你!”

改了主意后,楼喻还是让医馆进行了一次考核。

最终考核结果出来,只有陈玄参一人通过。

陈川柏年纪太大,不行霍琼年纪太不行其余学徒技术不到位,同样不行。

唯有陈玄参,各方面都很符合条件。

楼喻心中本就中意陈玄参,由他担任军医组的组长,再招募其余大夫担任辅助人员,对于这次剿匪来说,足够了。

组长定下,眼下就等组员到位。

一旦程达有确切消息传来,他就用重金在全城招募大夫。

奔腾的马蹄声骤然停下,程达于营前下马,在亲卫簇拥下回到营地。

他刚和一小股蛮人骑兵交手,甲胄上染了不少蛮人的血,手臂也被蛮人划了一道口子。

亲卫立刻叫来军医包扎。

程达大马金刀坐下,皱着眉问:“朝廷有没有消息?”

“将军,”副将苦着脸道,“说是国库空虚,户部拨不出钱粮。”

“拨不出?”程达拳头狠砸桌案,双目凶戾,“拨不出叫咱们喝西北风吗?!去年的收成哪儿去了?”

副将话中带怨:“听说皇上要给贵妃修筑凤凰台,哪有心思管咱们死活。”

“啥台?”程达懵了,“她又不是皇后,修凤凰台不怕折寿?”

副将亦无奈摇头,“谁知道呢。”

“这是要老子看兄弟们饿死吗!”程达又是一拳,桌案咔嚓一下,直接裂开。

要不是边军有屯田种地的习惯,他们也撑不了这么久。

可去岁收成不好,又遇雪灾,他们实在没有吃的了,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有时候蛮人小股骑兵在边镇劫掠,抢夺百姓钱粮,程达还要率部驱赶。

又饿又累,不少士兵都倒下了。

再这么下去,蛮人根本不用打,直接将他们熬死就行了。

程达眉毛皱成一团,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就在这时,士卒来报:“禀将军,庆州有信使至。”

“庆州?”

程达深感诧异,他在庆州没熟人啊。

看向副将,副将同样一脸茫然。

两人大眼瞪小眼,副将瞪酸了,眨了眨问士卒:“有几人?”

“信使一人。”

副将对程达道:“不过一人,不如见见?”

程达大手一挥,传令会见信使。

此次事关重大,冯三墨亲自前来。

他身着玄衣,面容沉静,只身入营,丝毫不见露怯。

程达见他不过少年,不由自主皱起眉,不是说信使吗,怎么来了个奶娃娃?

“你是何人?所为何事?”他粗声粗气问道。

冯三墨不卑不亢,行了一礼:“在下冯三墨,奉庆王世子之命,前来与程将军商谈运粮一事。”

运粮?

程达瞬间来了精神,哈哈一笑,“冯小兄弟不如坐下详细说说。”

冯三墨依言坐下,瘦削的身板看起来弱不禁风,轻易让人卸下心防。

程达和副将皆放松下来,等着他说运粮的事。

“从去岁开始,不少吉州灾民逃往庆州,有因雪灾逃难的,也有因蛮人劫掠南下的,殿下见此,心中甚忧。”

程达不认识庆王,更不认识庆王世子,不由问:“他忧什么?”

冯三墨道:“忧蛮人南下。若是吉州有失,庆州唇亡齿寒。”

“说的什么糟心话!”程达怒道,“他是瞧不起老子吗?蛮人要想南下,得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

冯三墨神色不变,反问:“若是吉州断粮呢?”

程达沉默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眼下确实无粮了。

冯三墨开门见山,“殿下自然希望将军能够稳守关内,遂打算送粮入边关救急。”

“当真?!”程达和副将均双目发亮。

等朝廷拨粮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若是庆州真能送粮救急,那可是一件大好事!

程达正要应下,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问:“为何是庆王世子送粮,而非庆州知府送粮?”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面对程达狐疑的眼神,冯三墨泰然自若:“朝廷无粮,知府自然也无粮。朝廷内外,并非所有人都如程将军这般,愿为守卫大盛而鞠躬尽瘁。”

这个恭维听得程达浑身舒爽,他哈哈一笑,蒲扇般的大掌直拍大腿。

“世子慷慨解囊,程某万分感谢!”

他并不担心冯三墨在骗他,端看到底有没有粮就知道了,被骗也没什么损失,还能短时间内鼓舞士气。

冯三墨却道:“只是如今世道乱,殿下虽有粮,却无人可用。殿下听闻阳乌山山匪横行,经常抢掠财物粮食,担心粮食运送途中会遭山匪抢劫,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程达明白了。

他沉吟道:“你是想让我派兵前去护粮?”

冯三墨颔首,“殿下希望将军能适时派兵去阳乌山,以免粮食被山匪夺去。”

这话说得有道理,阳乌山匪患程达亦有耳闻。

他看向副将。

副将问冯三墨:“可有世子信物?”

方才不问信物,只因没有必要。如今需要出兵,他们自然得辨明真伪。

冯三墨不疾不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信中有庆王印章落款,将军请看。”

世子还没有印章,只能用庆王的。

印章款识做不了假,程达和副将观后,立马信了大半。

程达问出最后疑惑:“世子粮食从何而来?”

换句话,世子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粮食?没看到朝廷都拿不出钱粮了吗!

冯三墨道:“朝廷无钱,不代表官吏富绅无钱朝廷无粮,不代表豪商地主无粮。”

他指了指信笺,“二位将军不妨仔细看这纸。”

两人都是武将,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

双双茫然抬头。

冯三墨只好解释:“这是殿下名下造纸坊新出的纸,质地如玉,远超寻常纸张,在文人中颇受欢迎,一些豪绅附庸风雅,也愿意高价采购。”

这句话当然是忽悠程达的,楼喻的纸还没卖呢。不过程达远在边关,对这些事根本就不清楚。

程达一介粗人,不是很理解一张纸能卖什么高价,他召来士卒:“去请军师。”

军师喜好舞文弄墨,肯定有鉴赏能力。

冯三墨神色坦然,静待军师前来。

须臾,军师踏入营中,眉心深锁:“将军,您召我何事?”

眼看就要闹饥荒,他根本无暇关注其它。

程达将纸往他面前一递,“你瞅瞅。”

军师见是信,还以为是朝廷消息,不由大喜,忙接过一观。

信上确实写送粮一事,但落款是庆王。

军师:“”

他目光落在冯三墨脸上,神色淡淡:“庆州哪来的粮?”

程达立刻道:“你先看看这纸有什么不一样?”

军师一愣,这才惊觉指腹触感细滑如脂,再低首一瞧,只觉这纸竟隐隐生辉,如玉般温润光洁。

程达期待问:“如何?”

军师深吸一口气,“好纸,极品。”

他瞬间爱上了这张纸,看向冯三墨的目光已然变了。

“军师目力非凡,”冯三墨道,“此纸若卖高价,也不稀奇罢?”

“不稀奇不稀奇!”军师捏着纸恋恋不舍,“此纸从何而来?”

副将嘴快道:“是庆王世子造纸坊造出来的,就是用这纸换了很多粮,才能给咱们运来!”

他和军师相熟,能让军师这般激动,可见这纸有多好。

程达和副将彻底信了冯三墨的话。

军师同样信了七分。

三人商议后,决定抽调三千兵马,届时到阳乌山迎粮。

冯三墨道:“我立刻传信殿下。”

三人俱道:“世子心系大盛,是大盛之福啊。”

冯三墨敛下眉目。

信鸽飞入庆王府,楼喻观信后精神大震,连忙吩咐下去。

“霍延,李树,立刻准备粮食,点兵一千。二笔,即刻在城中张贴告示,重金招聘大夫随军!”

众人迅速领命行事。

庆州城中又热闹起来,都在议论庆王府重金求医随军一事。

不少大夫都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虽说当军医有些危险,但富贵险中求嘛。

而且这次去只是剿匪,又不是去跟蛮人打仗,应该没什么危险。更何况他们只是大夫,不用上战场。

“去这一趟,就有一百两!”

“天哪!这不是赚大发了!”

“一百两!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出乎楼喻意料,应征的人还挺多。

他本以为一百两的吸引力没这么大呢。

楼喻对府城大夫的个人素质不太了解,便去请教陈川柏,定下五人。

他将最终名单交给霍延,“加上陈玄参共六人,应当够了。”

毕竟程达派出的兵才是主力。

霍延望着名单上的五个名字,心中有些愧疚。

若非他不愿霍琼随军,楼喻便不必出这五百两。而这五百两,能换取更多粮食。

少年手指轻颤,垂首低哑道:“多谢。”

楼喻见他如此,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了。

他拍拍霍延的肩,与之对视,诚恳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让医馆学徒随军,之前那般,不过是试试学徒们的心性罢了。”

都是预备役,若是怯懦软弱,日后怎能担当大任?

霍延清楚他故意说这话安慰自己,心中触动更甚。

“殿下,霍某此行,定不负所望!”

楼喻稍稍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在拐骗十五岁的纯情少年。

六月初六,晴空万里。

楼喻在庆州府城门前,目送霍延、李树率一千府兵,携粮前往阳乌山。

能不能拿到矿山,就看此举了。

阳乌山位于吉、庆两州交界,此处山脉绵延,风景秀美。

只可惜,藏着一窝又一窝的匪贼。

最大的匪窝在黑鸡岭,比起其他小打小闹的山匪,他们明显有组织有纪律,在阳乌山地界内,无人敢捋其虎须。

是日,黑鸡岭大当家缠绵美人怀里,有喽啰来禀:“大当家,探子来报,说是四十里外有大批队伍,往吉州方向,护送的都是粮食,一车一车的,可多了!”

大当家推开美人,兴致勃勃问:“真是粮食?全都是?”

“应该没错!”

“他们有多少人?”大当家抄起大刀,敞着胸膛直接出去。

喽啰:“约莫一千人。”

“这么多?!”大当家不由放下刀,摸着下巴迟疑。

若是普通商队,应该没有这么多人,一千人,难不成是朝廷官兵?

“他们什么模样?手上可有武器?”

“都穿着一身黑衣,手里拿的都是些木棍之类的,跟咱们没法比。”

大当家转身去找好兄弟商量。

他们当惯了山匪,享受的一切都是从山下抢来的,面对这么一大批粮食不可能不心动。

二当家较冷静:“若是朝廷官兵,咱们不好出手。”

“管他娘的是谁!”三当家一拳砸在桌案上,凶神恶煞,“既然要过咱阳乌山,命可以不留,钱粮不能不留!”

四当家也道:“大哥,咱又不是没跟朝廷打过,就朝廷兵那怂样,十个都打不过咱一个!”

大当家想到那些粮食,早已心痒难耐,拍板决定:“抢他娘的!”

二当家道:“对方有一千人,保险起见,咱们至少带足一千五,留五百守山。”

“就听二弟的!”

四人抡起武器,召集匪众,浩浩荡荡下山劫粮。

霍延和李树早有准备,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头冲下来,丝毫不见慌乱。

汪大勇此次随行,跟在霍延身边,眺目望去,指着为首的四人道:“他们就是黑鸡岭四个头领。”

霍延张弓搭箭。

他这次用的不是竹制弓箭,而是从府衙武库里拿出的铁箭。

阳光下,箭头泛着冷冽的光。

李树惊讶:“这么远,射不中吧”

但见箭矢迅如闪电,穿云裂空,咻然逼向大当家面门!

大当家不愧刀尖舔血多年,竟敏锐避过,箭尖只在脸上刺出一道血痕。

鲜血流到嘴角,他尝到一股腥甜。

已经很久都没人能伤他了。

大当家满眼凶戾地瞪向霍延,连连冷笑道:“今个儿居然碰上了硬茬,真有意思。”

这群人,无甲无旗,看着就不像朝廷正规军,估计是哪家豢养的私兵吧。

“大当家的,他们欺人太甚,咱也别废话了,直接上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震天呐喊,一抹暗红军旗随风猎猎,身穿甲胄的军队如黑云压城,令人心神震颤!

如此一来,黑鸡岭山匪居然被两队人马夹在中间!

二当家心脏狂跳,当机立断:“往前冲!”

比起不知何时冒出的朝廷军队,眼前的运粮队显然更加柔弱可欺。

然而他们失策了。

霍延虽是第一次领兵,却天赋异禀,天然懂得如何根据对方阵势排兵布阵。

山匪粗莽,又被身后军队吓破胆子,阵型早已七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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