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都睡着了。我母亲点着煤油灯,坐在炕上纳鞋底子。

她想做几双新鞋,给我爷爷奶奶各做一双,给我姥姥姥爷各做一双。煤油灯的光很暗,她把灯拿到了炕沿上,离得近些。

厚厚的千层底儿,用锥子扎起来很困难,每扎一个洞,她的牙都咬在一起跟着用力。

锥子扎好几个洞后,再用大头针,把线沿着洞穿过去。之后,再拿起锥子扎上几个洞,再穿线。千层底儿就是这么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家里穷,没有什么能够孝敬老人的。

母亲在心里想,给他们做双新鞋,是个心意。这四双布鞋,我母亲用空闲时间做,大概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能完成。

“如果老二没被罚钱就好了,这一屁股饥荒”

她在心里想。看了一眼睡着的两个孩子,叹了口气:“自己想要的,就得认”,她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我父亲回来了。

他是开车从县城赶回来的。

我父亲喜笑颜开地走进屋子,手上提着一袋子甜瓜,大概有六七个。他挑着眉眼,笑得咧着嘴,跟我母亲说:“你看,这是啥?”

“哪里整的?买的?”

我母亲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她阴着脸,像是在兴师问罪。

我父亲这个大老粗,也看不出来阴天晴天来,他笑容还粘在脸上,回答她:“恩哪,给你和孩子买的”。

“多少钱?”我母亲的话里明显带着不悦,这回我父亲听出来了。

“没多少钱”,他悻悻地说。

那一袋子甜瓜,按葛家屯儿的生活水平来说,几乎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也不知我母亲怎么就发火了,她夺过我父亲手里的袋子,走到厨房,把袋子扔在地上,几脚就踹得稀碎。

“你这是干什么?!”我父亲跟到厨房,他生气地问。

“饭都勉强吃饱,你买什么瓜?!”

“我饿着你了?”

“有那钱,买块布做条裤子能穿好几年,你买什么瓜?咋就那么好吃!”

我父亲本是一番好意,他想让老婆孩子也尝个新鲜。这回倒好,一颗闪闪的红心呐,被我母亲甩臭水沟里去了。

他跟到厨房去,气得火气在脑袋里乱撞,无处发发泄,恰巧手边锅台上有一个木头钉的碗架子,提留起来就给扔院子外头去了。

架子里两个盘子和碗都摔碎了。

我母亲,看他有错在先还发火了,她的火气就更旺了,大有燎原之势。

她也不示弱,拎起那一袋子碎瓜,脚步铿锵地向外走,把瓜也撇到院子外去了。

两人回屋后,谁也不理谁,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父亲早早就去了生产队。我母亲在家里一切照常。

傍晚,我父亲回来后,发现院子外面,只剩下几片破碗的残骸,扔掉的碗架子,我母亲又给捡回来了。

“柳逸今天作没作?”他有些心虚了,没话找话地说。

我母亲没搭理他。她在厨房给咸菜疙瘩过水,天热了,腌的咸菜都长白毛了。柳娟站在她旁边,瞪着眼睛在看。

父亲从炕上抱起我,嗯嗯啊啊地哄着,走到她身边:“行了,别生气了,我还没人说理呢”。

“你没理”,母亲头也不抬地说。

“行行,我没理,都是我的错”。

我的父亲其实是很倔强的一个人。在他和我母亲成亲时,我的奶奶甚至还担心他们会吵架很厉害,担心我父亲会打媳妇。

她想多了。

他们结婚几年了,没有打过架,也几乎不吵架。时间和婚姻都会让一个男人成熟,只是时间是小火慢熬,婚姻是大火快炒。

“你说你,那瓜都买了,钱都花了,吃了就行了,扔了不白瞎了?我不信你不心疼”

父亲说着,偷偷瞄着她的表情。

她根本没有表情。

“扔了我也不心疼。糟蹋钱了,就让你得个教训。缺吃少穿的,一分钱也得花在正地方儿”

我母亲叮嘱他,以后不能吵架了,吵架就是烧钱呢,摔破的盘子和碗,不得再花钱买?

他也长了教训——再生气也不摔物件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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