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我父母去了一趟供销社,那是个很大的砖瓦房子。生产队解散之后,供销社也被个人承包了。
老板四十岁左右,叫阿发,他不是本地人,听口音也不像东北人。
他中等个子,微微发福,皮肤非常白净,一看就不是庄稼人。我只知道他的媳妇是郞家屯的,不知道他的来历。
供销社里面的日常用品很齐全。锄头、草帽、铁质的,铝质的盆子,以及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塑料盆子,都挂在墙上。
点心、罐头、红糖白糖、咸盐、胰子、毛巾、碗筷之类的,都摆在靠墙的货架上。
最前面是八米多长的玻璃柜台,摆着各种孩子的学习用品,笔盒有铁质的,还有硬塑料的,都带着好看的图案
钢笔水有蓝、黑、红三种颜色。再就是剪刀、指甲刀、梳子、手拍、针头线脑等等家庭零用品,在农村,这也算是琳琅满目。
儿童零食只有面包、麻花、两款小饼干和糖果。前两种保质期短,在村里不能及时卖掉,就会变质,供销社进货时,也只进一点点。
我的父母在村里的供销社采购了年货:一卷席子,一斤肉,一斤糖果,一大张红纸(裁开写对联),几双儿童袜子,几个二踢脚(炮仗),给双方老人准备了糕点和罐头,又给家里添了点油盐酱醋,这就是全部了。
那一卷席子和几双儿童袜子,是我父亲要求买的,家里的席子已经破烂不堪了,到处是毛刺,蹭到肌肤,就能扎进去。
我母亲不肯买,在我父亲强烈建议和坚持不妥协之下才买下来。
在供销社结帐的时候,我母亲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带花边的手绢,打开手绢,把钱数好后递给售货员,心里暗暗觉得好贵。
但她又不愿意在公众场合跟我父亲吵嘴,只得把钱交了。
柳国强今天有点霸道,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父亲已经把炕上的破席子撤掉了,换上了买回来的竹席。新席子编制得很紧实,土黄色,表面都有点发亮呢。以后,孩子们不会经常的手脚扎毛刺了。
我母亲忍痛割爱地同意杀掉一只鸡,它就是年夜饭的主角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八岁之前都没有吃过鱼。
母亲的说法是,因为孩子们都小,怕鱼刺卡到,所以不买。这听起来好像也有道理。
时光不辍,万象更新。
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
不管房子新的还是旧的,屋里屋外都会认真打扫一遍,腊月二十九,手写的春联都贴上之后,年的味道就出来了。
大年三十这一天,母亲给我们几个孩子认认真真地洗了头和脚,剪了指甲。
她拿出早已做好的新鞋,依次分给我们。
今年我们姐妹几个竟然每人还得到了一双新袜子,真是意外之喜。虽然只是一双袜子,我们把它拿在手上的时候,也欢喜得手舞足蹈。
葛家屯儿的年夜饭,实际上是在中午吃的。我们家会赶在下午一点钟开饭。
饭菜还没做好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已经坐在饭桌前等着了,香喷喷的气味从厨房传出来,在鼻孔里直打转。
美味佳肴,一年可就这一回呀,把我给激动得,眼泪都从嘴角流下来了。
说来奇怪,当我回想到这一天的时候,我记不清年夜饭的餐桌上除了鸡肉炖土豆,还有什么。
也不记得我的筷子夹起第一口肉塞进嘴里,是什么味道。
偏偏是饭前等待的心情,和那双粉色的袜子,还有饭前父亲在院子里放的鞭炮声音,在我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历历在目。
下午,母亲洗好碗筷,从仓房里拿出来半袋子生瓜子儿.这是自家后园子种的,平时舍不得吃,晒干后就一直留到年底。
父亲点上灶火,母亲用大铁锅把瓜子儿炒熟,晾凉之后,告诉我们,可以吃了。
小时候,抓一捧熟瓜子儿,用牙嗑着吃,真是人间美味。
东北长大的孩子,门牙上几乎都有一个豁口,妥妥的嗑瓜子儿嗑出来的。
柳娟跑出去玩了,她来无影去无踪的,像个野孩子。
我和父母在小桌子上包着饺子。父亲擀面皮,母亲教我包。
家里每年都会把一枚洗干净的一分钱硬币,包在饺子里。大年初一谁吃到了,寓意他财运顺通。
包饺子结束时,我母亲还会故意剩下一点面或者饺子馅。
如果面剩下了,预示新的一年有衣穿;饺子馅剩下了,寓意有粮吃。这都是农民朴素的愿望。
三十的这一天,我们家没有晚饭。晚上七八点钟的时候,会吃接神饺子。
在东北,接神饺子应该是在接近凌晨时分才吃的。葛家屯儿的接神饺子会吃得早些。
因为没有电视机,晚上也没有娱乐,人们睡得都很早。过了晚上九点不睡,就算熬夜了。
我母亲七点钟就把饺子煮好了,喊我们吃,再晚就耽误睡觉了。
窗外响起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就表示各家各户的饺子,已经从锅里捞出来了。葛家屯儿的神仙,早早地就被接来了。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父母就起来了。
前一天晚上包好的一盖帘饺子,酸菜肉馅的,放在户外一晚,已冻得透透的。父亲烧开一锅水,母亲把饺子端进来下到锅里。
孩子们也都早早起床洗漱,等着吃完饺子出去拜年。
即使平日里再喜欢赖被窝,大年初一这天是不敢的,母亲是真的会发火的。
柳娟给我和妹妹扎了漂亮的辫子。
辫子跟往常的马尾巴不一样,她绞尽脑汁,都设计了简单的造型。
她又弄了一块红纸,用剪刀剪成小圆,粘上口水,贴在了我们的眉心上,取掉的时候,眉心就留下一个红点儿。
吃过早饭后,天色也才将将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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